弗兰切斯卡的丈夫坚持要给儿子起这样一异教徒的名字,但他自己却未能活得久一点,以看看这名字起得合不合适,或者说是不是名如其人。在这十七年零几个月以来,弗兰切斯卡对儿子的性格早就了如指掌。这个名字会让人想到欢乐[3],但是科摩斯也乐得太疯狂了,弗兰切斯卡从他的欢笑中看到的只有任性倔强,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幽默。亨利坐在那里享用水芹三明治,神情庄重,好像他们正在参加牧师就职典礼一样。给弗兰切斯卡一个像亨利这样的弟弟,命运之神对她的好毋庸置疑。他本来极有可能与一个长得好看,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小女人结婚,住在诺丁山门,生一群脸色苍白、油腔滑调、一无是处的孩子。他们庆祝生日,遭受病痛时,亲朋好友会带上一些葡萄来看望他们。他们会画一些南肯辛顿风格的画,可是却毫无艺术感,然后当做圣诞礼物送给某个姑姑,可姑姑家却容不下这些烂杂物。虽然在一般的家庭中,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也几乎算得上讲义气,但亨利不以为然,没有做出这般不讲义气的事情。亨利娶了个富有从容的妻子,他们只生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有个优点——连父母鼓励说的话他也不会多言。而且,亨利还当上了议员,他可能只是想让家庭生活不那么无聊吧。不管怎么说,进入议会拯救了他无足轻重的事业,因为如果哪个男人的死能引起一场议会的“补缺选举”的话,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是等闲之辈。总而言之,亨利本来大有可能会给弗兰切斯卡带来尴尬和不利,但实际上他已然成为了她的朋友和顾问,有时候甚至是紧急时刻的印钞机。弗兰切斯卡,这个聪明但有点懒惰的女人,当然非常喜欢这个可靠的傻蛋,她不仅跟他商量事情,也经常采纳他的建议。另外,如果她愿意的话,有时也会把钱还给他。
命运之神好心地把亨利派给她当弟弟,所以尽管老天让她当了科摩斯的妈妈,她也能自如应对这个让她烦恼的儿子了。科摩斯是个谁也管不了的捣蛋鬼,从幼儿园、寄宿学校到上公学,他都属于这样一种孩子:尽管闹得鼻青脸肿也乐此不疲,不带来点狂风暴雨、麻烦混乱绝不善罢甘休,他们从未认真学习,每每遇到大麻烦,他们都会一笑置之,却搞得忧心忡忡的人要么掉泪儿,要么做出卡珊德拉式的预言[4]。在后来的岁月,他们有时候会冷静下来,变得非常乏味,忘记他们曾经是捣蛋鬼;有时候命运之神会让他们占上风,所以他们可以干出一番大事业,有时议会和媒体会感谢他们,节日里,群众会朝着他们欢呼。但是他们十之八九在离开学校后才迎来人生的悲剧,他们放荡不羁,这个大千世界过于文明、拥挤、空虚,根本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这样的人还真是为数不少。
亨利·格里奇吃完了小三明治,他的姿态好似一场蓄势待发的沙尘暴。他开始讨论当前热议的减贫问题。
“现在,我们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无非是浅尝辄止。”他说,“但是不久之后,我们就必须认真对待了。首先我们不能再用这种半吊子、书呆子的方式去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收集和分析摆在这儿的事实。所有善于思考的人都应该关注这个问题,但是你知道吗,很难让人们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真是不可思议。”
弗兰切斯卡回应了一两个字,就是附和地哼了几声,让他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她有在认真倾听并且很是赞同。但其实,她暗想,不管是什么话题,只要亨利没完没了地说下去,谁都不愿意听。他天生就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即使他是圣巴托罗缪惨案[5]的目击者,要他让来描述案发现场的话,肯定也会有点无聊。
亨利接着说:“之前我在莱斯特郡发表了一个演讲,我还详细地指出了一个很少有人考虑过的问题……”
弗兰切斯卡马上就倒向了大部分人那一边——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但是她还是表现得很得体。
她打断了亨利:“你在那儿的时候,有没有遇见巴尼特家的人啊?伊丽莎·巴尼特对这些事情非常感兴趣呢。”
同生活中的其他领域一样,在社会学宣传运动这个圈子里,人们最强劲的对手和最可怕的敌人往往是自己的同盟和同类。伊丽莎·巴尼特支持亨利在政治和社会问题上的许多观点,但她也偏偏同亨利一样,爱长篇大论。在有些演讲的场合,分给所有演讲者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伊丽莎·巴尼特总是自己占用很长时间,亨利对此十分不耐烦。在当前的主要问题上他们的看法也许一样,但谈到伊丽莎·巴尼特值得称道的人格特点时,亨利总是不敢苟同。一提到伊丽莎这个名字,准能巧妙地转移他的话题。如果说弗兰切斯卡非得听亨利聊点什么的话,那她宁愿听亨利贬低伊莉莎,而不要听他说如何减贫。
亨利接着说:“我知道她是出于好意。但是如果她不那么张扬自己的性格,不要自认为是所有进步思想在乡村地区的广播,就更好了。坎农·贝松利说过,有些人来到这世上是为了推倒帝国,而有些人却是为了提出修正案。我想他讲这句话时,脑子里肯定想着伊莉莎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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