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轩说:“可惜她在攀枝花的时候没有赶上花期。”
我们停止说话,公交车外一棵棵高大笔直的银桦树闪过车窗。不久,弥勒寺站到了,下车,我告诉杨轩我住在这里。她叫我带她来我住这边看看,她还没有找到住处。看到这里,她有点惊讶。我们从幽暗的通道往里走,我走在前面,像车辆开进隧道,一线光从两边房屋之间切下来,过一会才能适应通道里的亮度。通道里有的石板翘起来,暼见底下哗哗的流水,却看不清颜色,一股潮湿的霉味迎面扑来,好在通道里是干的,悬浮尘埃。杨轩穿一双白色运动鞋,一条白色紧身裤,两腿修长,臀部饱满,上衣一件红色外套格外显眼,仿佛一支攀枝花开在这条丑陋的通道里,让人眼馋。台阶上的老板张嘴看着她,和我们相遇的路人也偷偷喵着她。她依然开心乐观面对这样的处境,我却感到为难,一种自卑袭击全身,对未来有一份隐约冲动,又有一份立刻看见的绝望。我抓着脑门说这里的房东很傲慢的。许多巷道从通道边叉出去,迷宫一样张开。这里看上去不是很安全,杨轩回应道。我们站在巷道里等着房东下来,双目对上,她眼里多了一丝失望。我移开目光看着水沟里漂来的臭桔子,多么希望我们是在别处遇上,现在我只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后来杨轩告诉我,她在潘家湾找到了房子,一个套间,和一个女孩合租,女孩在附近的云大医院上班。我想那样的房子一定干净明亮,窗外爬满绿油油的爬山虎。
南西再一次找到我。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他显得很焦急,浑身不自在,把他的理想又复述一遍,从我们搬进东木宿舍讲到搬出来。以前那些混乱臃肿的理想现在竟然清晰起来,扁扁的,软软的。东木和他一起来找的我,他平静地看着我,他已经完全同意了。先开间办公室,南西最后总结说。
办公室开在潘家湾与小西门之间,背靠一条大观商业街。在办公室里隐约听见商业街上的喧闹,似乎也可以望见小西门立交桥上的车流,这位置表现了办公室的理想主义。办公室经理是南西。办公室主任是东木。我还有两位同事,刚从同一学院毕业,男的戴一副黑框眼镜,脑门饱满,女的娇小胆怯,沉默寡言。
记得当时已经是一个热烈的夏天,办公室里有一只绿头苍蝇怎么也飞不出去,嗡嗡乱撞。我走出来抓起茶桌上一本杂志赶苍蝇。男同事站起来伸伸懒腰,取下眼镜揉揉眼睛,他的脸和下巴似乎在笑。女同事闷哼一声,把腿往外伸,脚上是一双白色鞋子。
……
每天我下班后回到弥勒寺,坐在木凳上或躺在床上,等夏日夜晚慢吞吞到来。听见对门房客回来,开门、关门、开门、接水、关门、开门、倒水。我们两门之间有一个水龙头和一个水槽,我们从未谋面,却十分默契地使用着这处公共资源,尽量避开同时使用。那天说不定碰个面,碰上了寒暄几句,所以还是不碰上的好。有时候对面窗口传出吵架或者小孩哭闹声音;或者从巷道传上来骂街与打架的声音,引起一面面窗户支开,一个个黑头探出去望。所有声音就这般野蛮涌进我的房间,使人辗转反侧。后来一天,我无意间问男同事,他下班后怎么度过?他说他是睡觉。我趁机打听他的女同学,希望听到关于她的一些信息。他皱皱眉头,闭口不谈。我失望地离开突然捕捉到女同事的眼光,它倏地飞走,忧伤如闪电。记得她刚到办公室那天自我介绍时说,她叫小会,是文强的同学,希望大家多多关照。她说话声音很小,胆怯地站在文强边上,仿佛他的一条胳膊。
“刚来昆明的时候我穿一双黄色皮鞋,鞋底很薄,裤子是一条蓝色牛仔裤,外衣是一件灰色休闲西服,背一个蓝色牛仔包。漂泊的人更适合用旅行箱,他们看上去规矩,而这种蓝色牛仔包会让人想起火车过道上歪七竖八的乡下人,他们很喜欢把这种包坐在屁股下”。“好像从东木宿舍搬出来那天我乘的公交车停进弥勒寺站台里,站台后面有几个水果摊,卖菠萝、西瓜、香蕉、桔子、苹果。摊前菠萝皮削了一地,几块淡红瓜皮丟在上面,发出酸腐香气,人们从菠萝皮前走过往一个烟囱一样的通道里消失。我也往里走,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跟里面来往又有什么区别呢。通道边陆续叉出去一些小巷,静谧地伸向别处。通道边电杆上贴着治病与出租房电话,小巷房门上也贴着出租房信息。不止进过三条巷道,不止打过三个电话,总能听到房东在你头顶上不耐烦接电话,往高处望去,那曲折巷道里高低连着许多电线,那些半开的窗户错落对视,有些窗条上挂几件衣物,不知从哪件衣物滴落下来水,嘀嗒嘀嗒,脚边排水沟突然浮起来泡沫。房东从楼道下来,脚步在楼道间回响,楼道砖孔隐约亮起灯,这一切使我感到呼吸困难,而又无可奈何。房东出来了,手里提一串钥匙,语气还是很不耐烦,然后跟着房东看房,一间间看,疲惫而又心存希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