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蒋老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看模样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徐子恒似乎同这位蒋老很是熟稔，甫一进门，便将手中一路上提着的两袋黄纸包裹着的药材递了过去。
楚怡含仔细端详眼前的老人，似乎并未看出他身体有何症状，不像染了瘟疫的病人，不禁蹙起了眉头。
徐子恒侧头同楚怡含解释：“蒋老住在西城有些年头了，他的孙子小杰染上了瘟疫，故而疫情彻底爆发的时候，在知府下令封锁城西前，蒋老没有趁着机会走，选择留下来照顾小杰。”
楚怡含颔了颔首，想起了方才街上遇到的那个披麻戴孝的小女孩，难怪方才街上远远一眼，也看不出她身上有何感染的症状。
因为至亲染上了瘟疫，许多未被疫情波及的人都似蒋老一般，选择了留在城西照顾病人。
楚怡含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了屋内弥漫着的浓浓的艾草味。
似乎是孙子小杰的状况不太好，听完徐子恒的问话，蒋老满脸愁容叹了口气，对着徐子恒摇了摇头。
楚怡含心念一动，对着蒋老道：“不知老人家可否让我看看小杰。”
方才一进门，蒋老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直到这会楚怡含开口，才发现屋子里还站着位贵气的姑娘。
蒋老见楚怡含穿着丝绸制的便服，皮肤白皙，一身从容素雅的气质，不像这时会出现在西城的人物，心底虽然泛起了丝丝讶异，还是点点头，让楚怡含进屋替小杰诊病。
楚怡含拉开竹条编制成的帘子，一抬眼便看到里屋仅有的一张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被子里，脸蛋红扑扑的，身上长满了血疙瘩。
楚怡含在来之前，提前服下了抵抗病毒的强性药，这会儿她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小杰的额头。
滚烫。
她抿起饱满的唇，从进屋的时候，楚怡含一眼便看出了小杰的情况不太妙。
她踌躇了一下，心念一动，放大了自己的实验室，想从实验室里拿出一些来之前研制的药，拖住小杰的病情。
片刻，楚怡含蓦然瞪大了双眼。
怎么回事？！
实验室的药，竟然取不出了。
她尝试了几次，在要把药从实验室带出来的瞬间，似乎存在着什么屏障，阻碍了自己的动作。
人命关天，楚怡含赶紧从震惊的情绪里面走出来，看着眼前难受地小声喘息的小杰，突然听到微弱的声音从小杰嘴里传出来：“饿……”
饿？
只要还有想进食的欲望，那就还有希望
楚怡含连忙给小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出门想向蒋老要一些吃食。
“吃的……”谁知蒋老怔在原地，一脸窘迫。
“姑娘有所不知，城西封锁这许多时日，里面的粮食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前几日我将家中最后值钱的东西同前来掩埋尸体的官差换了点米之后，便再没有什么可以进食的东西了。”
蒋老眼含泪光。
“这几日，小杰嘴里的食粮，都是前几日换来的米能省则省，我爷孙俩才不至于饿死于此。”
“什么？！”徐子恒似乎是第一次知道这回事，一股没来由的情绪从胸腔里面升起。
“官府没有朝这里发放粮食吗？”楚怡含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冷声问。
蒋老垂下头，一脸无力的模样：“头几日是有，可随着后来染上瘟疫的人越来越多，送来的粮食便越来越少，到了最近几日，官府以城中粮食快要殆尽为由，已经不再送粮来了。”
他眼里有泪花闪动：“今日城中很多染上瘟疫的病人，病情尚未严重之时，便先活生生地饿死了。”
怎么会这样……徐子恒捂着脸，讽刺地笑了两声。
他不信金陵这种富庶之地，连小小一片西城的吃粮的供应不起。
分明是知道了此次瘟疫极难治好，被隔离到西城的人，早晚必有一死，官府便直接放弃了。
好一个粮食快要殆尽……
楚怡含想起了昨日同金陵知府梁裕平第一次见面时，在得知自己小女儿染上疫病时那句“送入西城等同于要了丽儿的命。”
粮水殆尽，医药资源匮乏，全西城只有徐子恒一个半吊子大夫，将染病之人送进来可不等同于寻死吗。
楚怡含此次前来西城，并未告知梁裕平，连徐子恒都是托了摄政王在金陵的心腹，偷偷让自己带来的。
在来之前，徐子恒只知道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却并不知道自己是摄政王妃。
她垂下眼眸，凤眸划过了一丝寒凉。
半晌，她重新抬起眼睛，摸了摸兜里临出发前莲翘给自己的干粮，拿给蒋老。
“不能让病人饿着，您先把这个干粮泡软了喂给小杰。”
蒋老连忙道谢：“好好好！多谢这位姑娘。”
楚怡含转身拉着徐子恒，眼里如结了三尺寒冰：“你同我，去一趟金陵知府。”
徐子恒自从听到蒋老的消息，便陷入了对金陵官府深深的不忿之中，看楚怡含要拉自己前去知府，随机发火道：“小杰都要死了，去金陵知府有什么用！”
楚怡含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徐子恒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让梁裕平开仓放粮。”
“就凭你？”徐子恒到底年轻气盛，看楚怡含这样笃定，还以为她在说大话，旋即嗤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知道你是摄政王府里的人，难不成你是摄政王妃，有这权利喊得动金陵官府？”
楚怡含恍得推开瓦房的大门，正值中午，阳光忽而便照了进来。
楚怡含在一片光芒中回过头，勾起精致的唇，笑道：“对，我就是摄政王妃。”
阳光经过站在门外的楚怡含，照在了徐子恒震惊的脸上。
“你、你的真是摄政王妃？”徐子恒磕巴起来，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他简直想回到刚刚扇自己两耳光，好把质疑楚怡含的话堵在嘴巴里。
楚怡含眼眉微敛，咧嘴一笑：“为何要骗你？我就是摄政王妃。”
她挑起好看的柳叶眉，对着徐子恒道：“如此你愿意与我一同去金陵知府走一趟了吧。”
徐子恒连忙谢罪：“自然！刚才是草民的不是，还请王妃恕罪！”
“我知道你是得知西城供粮的情况，才一时急火上头，不会怪你。”楚怡含道，她明白徐子恒心系西城的病患，方才口不择言，便从未在意过他的冒犯。
徐子恒朝楚怡含行了一礼，登时百感交集。
既然摄政王妃亲自前往知府让梁裕平开仓放粮，西城这些人……或许还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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