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几道弯, 我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弄堂。
两旁是高高的水泥墙壁, 道路显得十分狭长，路边的脏水洼结了一层薄冰, 不知被谁踩碎，变成一堆黑灰色的冰渣子, 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湿滑难行。
我在弄堂里绕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到苏宁的家。
一幢低矮的双层小楼, 外表豪不起眼，房子外侧有一道窄窄的楼梯，铁栏杆上锈迹斑斑。
我走到二楼, 敲响其中一扇门。
等了一会没有人来开门, 我只好更加用力地敲门, 苏宁上的是夜班, 这个时间他大概还在补眠。
门后似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我侧耳倾听时却什么也没听见。
就在我打算第三次敲门时, 门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个小孩躲在门后边, 歪着脑袋透过小缝仔细地打量我,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圆溜溜的眼珠子黑而明亮, 透着一股机灵劲。
“小朋友, ”我弯下腰, 自认为和善地对他笑了一下：“我问你, 这里是不是苏宁家？”
他点点头，一脸天真地仰着脸看我。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为了与他更好的交流，我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苏宁是你的什么人？”
他害羞似的把一半脸藏在门后，小声说：“他是我爸爸。”
“那你爸爸现在在家吗？”我问。
“嗯。”他乖巧地点点头，“爸爸在睡觉。”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在他眼前晃了晃：“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
“我叫苏波尔。”他盯住我手中的奶糖，咽咽口水，咬着手指摇摇头：“不要，爸爸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叔叔不是陌生人，”我柔声对他说：“叔叔和你爸爸是好朋友。”
“真的吗？”他犹豫一下，疑惑地看着我。
“真的。”我扮了一个鬼脸，拍拍胸脯保证。
他噗嗤一下笑出来，踮起脚尖解开防盗门链，他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接过我手中的糖。
“好吃吗？”我帮他撕开糖纸，将奶糖塞进他嘴里。
“嗯！”他用力地应道，含着奶糖口齿不清地说：“大哥哥你真好。”
“乖。”我摸摸他的小脑袋，“去帮叔叔把你爸爸叫起来好不好？”
“好的，”他拉一拉我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朵边悄声说：“长得好看的才叫哥哥。”说完一扭头，快步小跑进了卧室。
我心里一暖，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呢。
房间里隐约传出些说话声，过了一会，我看见苏宁趿拉着拖鞋向我走来，还一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谁找我……”话说一半，他揉眼睛的动作忽然顿住，一脸震惊地盯着我看。
“好久不见，小宁。”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夏士连，你怎么在这里！”震惊瞬间转为怒火，他大步冲到我面前，生气地咬紧了牙齿，“事到如今你还来干什么！”
“小宁，不要这样，”我低声说，“别吓坏孩子。”
苏宁这才想起他儿子的存在，回过头平静地说：“波波，你先进去，爸爸跟这个叔叔有点事情要谈。”
躲在墙角的苏波尔害怕地望向我们，圆圆的小脸有些发白，他抿一抿嘴唇，听话地回到房间里去了。
“小宁，那是我们的孩子吗？”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苏宁一脸不开心地挡住我的视线，口气不善：“不是，波波是我儿子，我一个人的孩子。”
“小宁，你以为这些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企图拉起他的手，却被他恶狠狠地甩到一旁，“即使你不愿意承认，我也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他冷哼一声，“一切都过去了，夏士连我告诉你，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爱过你。”苏宁的眼神变得悲伤，声音里含满苦涩。
“我明白的，小宁，”我垂下头，不敢碰上他的目光，轻声说：“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多么快乐，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人总是这样，失去才知道珍惜，小宁，我很后悔……”
“呵呵，”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地演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早就看透你了！”
“小宁，我知道你恨我，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努力想挤出一点泪水，可惜没成功，“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小宁，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还有我们的孩子。”
“做梦！”他掷地有声地吐出这两个字，一脸轻蔑地看着我：“原谅你？你知道我那段时间过得有多痛苦吗！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现在却还有脸跑到我面前来！夏士连，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小宁，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悲伤地别过头，“为了你，我改了许多。我拒绝家里一切的经济支援，找了一个工作，从基层做起，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过去的那个我一刀两断，小宁，我会对你好，我发誓。”
“你说完了吗？”他眼神冰冷扫我一眼，“我晚上还有工作，不想听你这些废话。”
“还没，”我叹了口气，“小宁，既然你暂时还不愿意原谅我……”
“不是暂时是永远！”他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
“好吧，先不论你原不原谅我，有些话我还是必须跟你说，”我略微停顿一下，慢慢开口：“你知道我家里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们帮我在市政府里安排了一个工作……”
“呵呵，”他又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能改过自新，以为你有什么长进了，结果到最后还不是靠家里有几个臭钱！”
“小宁，我明白你打心眼里看不起当官的，你以前跟我在一起就这样，特别藐视那些拥有特权又滥用职权的人。但是，我还是要跟你澄清一点，政府里并不全是那样的人，爱岗敬业的好官也是存在的，尤其是我们这个部门，一向秉公执法，公事公办。” 不理会他的讥讽，我继续说：“虽然我很爱你，也很希望你能原谅我，但我还是必须按照章程办事，如果是以前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我想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人。”
他不耐烦地瞪我一眼，大声说：“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我最近在计生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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