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崎不是谪仙，也不是不准道人的布置，这已经多次确认过了，那么之前所有的疑点都没了意义，没有任何能站得住脚的猜想。他只是一个天分极高的普通人，却也是个陈由嘉从未真正看清过的“普通人”。
没人能知道他到底在隐藏什么秘密，因为神州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和他一样的样本，自然无从分析。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退出万仙幻境，如何回到万法门内的住处，如何休息入定的。只是在这一晚，她少见地做了梦，梦中似乎是一段童年的记忆。
那时她大概七八岁，还未破通天。从来都和其他孩子玩不到一起，也不觉得常见的游戏有什么意思。父亲醉心学术，很少关心这个女儿。母亲常年闭关，平时见不了几面。偶尔能陪陪她的，除了那个偶尔回来的大哥陈由君，就只有时常带她去吃美食的邓稼轩伯伯了。
那次大约也是在饱餐之后，自己待得有些烦闷的陈由嘉又向邓伯伯抱怨起了父亲。女孩已经学过不少算学，理解了明珠算的含义，却对其意义一知半解。“有什么可证明的啊，条件就那么简单，试到足够大的数不就可以了吗？”
邓稼轩笑笑，试着从数理逻辑的方向讲起，然而陈由嘉却完全没心情听这些说教。于是干脆改换方法，以女孩喜爱的应用类算题举例理解。
这是一个同样和素数有关的猜想，以二为底，二的天元数次幂为指数，所得结果再加一，是否都为素数？陈由嘉还未破通天，计算起来有些吃力，不过还是在邓稼轩的帮助下一直算到了第五组，反复验算后，自信地点了点头，表示这一猜想一定是正确的。
谁料邓稼轩却哈哈大笑，提笔将第六组的结果及其因式分解写了下来，看着女孩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才作出解释。“这个素数猜想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当年费马老前辈提出来，因为修为不够，未能算到第六组，就凭直觉轻易判断。直到欧拿前辈入了万法门，这才证明第六组费氏数【费马数】不是素数……想来那两位前辈也有段时间未回归了，若有机会拜见……”
女孩还是不服气，继续嘴硬地辩解。“这种错误只有在计算力还不够的情况下才能出现，但以高阶修士的实力，算个几万几亿组，不就都可以避免了吗？”
“这可不一定，”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费氏数的计算不过是天生数【自然数】范围内的问题，但这个小小的范围之外尚有整数、有理数、实数等诸多集合，即使是逍遥修士，也没法一一算尽啊。”华若庚踏进门内，邓稼轩见了，笑着起身行礼。
陈由嘉也乖乖打了个招呼。“华爷爷。”华若庚拿起桌上的演算纸，略略扫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计算能力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还是培养算学的思维。新的算学方法和概念，常常比解决算学问题本身更重要。”
“由嘉以后是要进万法门吧？华老师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多教教这孩子吧。景云老弟的女儿的确是天资卓群，将来必有大成就。”
“唔，那今天正好有机会，就讲两句算学历史上的发现吧。对于一些特例，不能困于旧有的、一般的案例，常常需跳出思维的牢笼才能了解事物的真面目。比如说罗氏几何与黎氏几何，就是从全新角度拓展欧式几何后得到的……”
真令人怀念……陈由嘉睁开双眼，望向窗外的万法门山月美景。罗氏几何，黎氏几何，若不是在神京时的那篇《伤心者》重新勾起了回忆，这段童年往事怕是要彻底被遗忘了吧。
她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一段经历，只是隐隐感觉刚才的梦中似乎又出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词，只可惜总也把握不住。一晃神的工夫，注意力竟又回到了王崎曾写给她的那篇《伤心者》之上。
修士的记忆何其牢固，虽然数年过去，她依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那篇话本小说的全文。然而在最初的触动早已淡化的今天，她总觉得小说里的一些剧情设定似乎不太对劲。
故事的背景被安排在一个理论发展陷入瓶颈，应用实技大行其道的时代，各项仙道风物则与当时的神京大致相同，想来应该是为了增强代入感？可即使当作话本的虚构来看，有些地方还是难以理解。比如说主角何夕的师兄老康，好好的万法内门弟子不做，为何会觉得千机阁的实技部更适合自己发展？主角身为万法内门的金丹修士，又怎么可能穷困潦倒，怎么可能无法常常使用相宇穿游，去看望远方驻地的女友？微连续明明是统一开天四灵的天元式之基础，最初得证时不说满城异象，为何连个衍生的神通都没有？如此多的矛盾，细细想来，简直……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在某个元灵气环境下发生的故事似的。
这个想法把陈由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忘掉，理性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这个思路，反而延伸到王崎所作的其他话本与蜃戏之上。《乡村教师》、《银翼刺客》，还有“轮回界”中的无数剧本……越是寻找，就越是能发现更多的痕迹。部分作品中的描写像是元灵气环境下凡人生活的简单代换，另一部分则像是那些凡人在想象“仙道中人的生活有多么神奇”，追究到底还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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