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苏煜童年有三句有名的口头禅。
“小姑妈, 叫哥哥。”
“小姑妈，喜欢哥哥吗。”
“小姑妈, 快过来给哥哥亲一下。”
用两家大人的话来说, 辈分不是一般的乱。
不过，由于不太愉快的初次照面, 苏煜对鹿汀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小家伙倒是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 苏煜又暴躁又生气, 可在苏家大人的淫威之下，只好忍气吞声地受着。
苏煜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讨厌鹿汀的。
直到有次两家一起去公园散步，两岁的鹿汀坐在推车里, 扎了两个小小的辫子, 头圆圆的, 标准的屁股脸。偏偏五官生得玲珑又好看, 尤其是又黑又亮的眼睛, 像夏日里最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一路上, 有不少大人上前来，跟温欣说这姑娘长得真好, 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四岁的苏煜走在前头，心里满是不屑，觉得这群人审美一定有问题, 脸胖得跟个肉球似的, 哪好看了？
到了公园广场的喷泉前, 人多了起来，几个年轻妈妈凑在一块儿聊天。有女人凑上前来，弯着腰打量着鹿汀，眼里满是笑意，“这小女孩长得可真漂亮，应该是捡了你们夫妻两的长处吧。”
苏煜在一旁听着，心里想到，真瞎。
温欣温柔地笑，“人家都说这孩子更像爸爸。”
“可是眼睛这么大，明明就跟你一样呀。”
苏煜低着头，一边腹诽。呵，是挺大的，跟小外星人一样。
明明苏煜看不上，可周围的人却跟眼神不太好似的，纷纷围上前来。有几个年轻女孩更是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似的，一边夸鹿汀可爱，一边抬手捏起她肉鼓鼓的脸蛋来。
大概是手感极佳，一人发现了甜头，捏得爱不释手，旁边的人也跃跃欲试。小鹿汀被围在中间，让人搓圆揉扁。一人刚把手放下，另一人就见缝插针地将手挪了上来，使得力倒是不大，可由于细皮嫩肉的缘故，手捏下去的地方，有浅浅的红印。小鹿汀浑然不知自己的脸正像个面团一样被人玩来玩去，还以为身边的人在跟自己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乐得咯咯直笑。
鹿汀一笑，身边的人捏得更欢了。
苏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在，目睹了这群路人荼毒鹿汀的全过程，眉头越皱越深。
这女孩莫不真是个傻子吧，人家把她当玩具似的，她还笑得十分开心。
也许真是个傻子。
站了十来分钟，苏煜心里越发不高兴。终于，他上前一步，挤进人群里。
“别捏了！我让你们别捏，脸都捏肿了！”
周围的年轻女孩见这贸然窜入的小男生，才不到四岁的苏煜也就比坐在玩具车里的鹿汀高上半个头，穿着牛仔衣，小小年纪又莫名带了股拽拽的气质，双手伸着，像护花使者一样挡在鹿汀面前，严肃的脸奶凶奶凶的。
中间穿灰格子衬衫的女生显然没把他当回事，轻松笑起来，“捏一捏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不行！”苏煜十分认真，头顶上就差冒出小火苗了。
灰格子女生故意逗他，“我就多捏几下，怎么了？”
“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女孩觉得苏煜跟小鹿汀一样有趣，越说越起劲儿。
苏煜心想眼前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气急败坏的，“我就是不同意！因为……因为她是我的！”
小男孩这副占有欲旺盛的模样让一群女孩纷纷笑起来，丝毫没有散场的架势。苏煜嫌眼前的人烦，想避开她们，于是一个人站在车后头，学着大人的模样费力地握着车把手往前拉，试图远离这些叽叽喳喳的女生。
于是，那天午后，公园的喷泉前便出现了这样的奇观。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像勤奋的老牛一样拉着手推车，车里坐着一个两岁的、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女孩。小男孩费尽全力、汗流浃背，小女孩在车里笑得不亦乐乎，一双手时不时拍打着车身，像给男孩加油似的。
小推车从喷泉广场的这头，一直走到了广场的那头。路边的行人看到这场景，笑得不亦乐乎。
直到两孩子走出很远，一直在和同龄妈妈聊天的温欣和常卿才意识到孩子出走了。于是，一声怒吼打破了这温馨美好的画面，这怒吼来自于苏煜的妈妈常卿。
“苏煜你这个混蛋，又想把妹妹推到哪儿去？！”
那个夏天，温欣和常卿常常在午后带着孩子来公园散步。鹿汀坐在推车里，苏煜则站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义正言辞地抱着胸，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一旦出现风吹草动、有人试图靠近鹿汀，都会受到来自四岁小男孩的目光审判。
当对方弯下腰来，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便会听到稚嫩却故作低沉的声音，用一种类似霸道总裁的男子汉口吻说到。
“她不可以捏的。”
对方会以试图缓和尴尬的语气问，“不可以捏，那亲亲总可以的吧？”
“亲也不可以。”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此时此刻的目光会透露出杀气。但大部分人都会在这奇怪的气场之下，谨慎地适可而止。
那时候的苏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未认真思考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捏鹿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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